卷五·道德

  此篇上问道德,下反礼智。虽前篇具明,今更起问,以其玄与,故宜精审,将成后学悟道之由。

  文子问道,老子曰:学问不精,听道不深。非学不知,非精不达。凡听者将以达智也,将以成行也,将以致功名也。疑则有问,听则须审,亦犹撞钟,声不虚应,必将有益以致功名也。不精不明,不深不达,故上学以神听,玄览无遗。中学以心听,或存或亡。下学以耳听。瞥若风过。以耳听者,学在皮肤,以心听者,学在肌肉,以神听者,学在骨髓。故听之不深,即知之不明;知之不明,即不能尽其精;不能尽其精,即行之不成。道德高妙,如见明了,则功业可就也。凡听之理,虚心清静,损气无盛,无思无虑,目无忘视,耳无苟听,专精积蓄,内意盈并,既以得之,必固守之,必长久之。此为神听之法,悟道之由。既以得之,必能守之,善听不忘,善抱不脱也。夫道者原产有始,欲听其理必先明本。始於柔弱,成於刚强,始於短寡,成於众长。十围之木始於把,百仞之台始於下。此天之道也。自无生有,从微至着,天道常然,况於人乎?圣人法之,卑者所以自下也,退者所以自后也,俭者所以自小也,损者所以自少也。卑则尊,退则先,俭则广,损则大,此天道所成也。凡人多自尊而卑人,故失人之所尊。圣人后己而先人,故得人之所先。是知忤物则群情莫应,顺天则乐推而不献也。夫道者德之元,天之根,福之门,万物待之而生,待之而成,待之而宁。道为生化之主,德为畜养之资。群物之根莫不待而生,百福之门,莫不由而出也。夫道无为无形,无为而万物生,无形而万物化。内以修身,外以治人,功成事立。与天为邻,无为而无不为,修身治人,无为无形,与天为邻,与道俱冥,合乎无为,而无不宁也。莫知其情,莫知其真,其中有信。虽非情可察,非真可识,然窈冥之中,信而有焉。天子有道,则天下服,长有社稷;公侯有道,则人民和睦,不失其国;士庶有道,则全其身,保其亲;上至天子,下及庶人,皆宜守道、安国、睦民、全身、保亲。强大有道,不战而克;小弱有道,不争而得;举事有道,功成得福。君臣有道则忠惠,父子有道则慈孝,士庶有道则相爱,故有道则和,无道则苛。由是观之,道之於人,无所不宜也。夫道者,小行之小得福,大行之大得福,尽行之天下服,服则怀之。有其所行,皆原其福。故帝者,天下之适也,王者,天下之往也,天下不适不往,不可谓帝王。言其无道,民不归往。虽处其位,何能久乎?故帝王不得人不能成,国以人为本,本固邦宁也。得人失道,亦不能守。有人无道,是谓空国。夫失道者,奢泰骄佚,慢倨矜傲,见余自显,自明执雄,坚强作难结怨为兵,主为乱首,小人行之,身受大殃,大人行之,国家灭亡,浅及其身,深及子孙。夫罪莫大於无道,怨莫深於无德,天道然也。罪大怨深有国者不得不亡,有身者不得不死,以其道丧德灭,天亡之故也。

  老子曰:夫行道者,使人虽勇,刺之不入;虽巧,击之不中。夫刺之不入,击之不中,而犹辱也,未若使人虽勇不敢刺,虽巧不敢击。夫不敢者,非无其意也,未若使人无其意。夫无其意者,未有爱利害之心也。夫行道者,勇,刺不伤,巧,击不中。虽曰无害,而已受辱於聋,俗则为神,奇在至道,谓之儿戏。不若使彼不起刺击意,我无爱利害之心,忘诡世之迹,道亦全矣。不若使天下丈夫女子,莫不欢然皆欲爱利之,若然者,无地而为君,无官而为长,天下莫不愿安利之,庚桑尸羽俗,孔丘称素王,即其人也。故勇於敢则杀,勇於不敢则活勇於敢则死,勇於不敢则存也。文子问德,向已知道,今更问德,兼之仁义,次及礼智,自非广问,何能大通也?

  老子曰:畜之养之,遂之长之,兼利无择,与天地合,此之谓德。畜之成之,无为无私,泽滋万物,合乎天地,谓之至德。何谓仁?曰:为上不矜其功,为下不羞其病,於大不矜,於小不偷,兼爱无私,久而不衰,此之谓仁也。贵为天子而不骄,贱为匹夫而不忧,慈惠不偏,博施济众,所谓仁也。何谓义?曰:为上则辅弱,为下则守节,达不肆意,穷不易操,一度顺理,不私枉挠,此之谓义也。扶倾极溺,固穷守节,随宜顺理,所谓义也。何谓礼?曰:为上则恭严,为下则卑敬,退让守柔,为天下雌,立於不敢,设於不能,此之谓礼也。敬尊抚下,卑己先物,秉谦柔之德,无怠傲之容,此之谓礼者也。故修其德则下从令,修其仁则下不争,修其义则下平正,修其礼则下尊敬,四者既修,国家安宁。四者有亏,以治人即败国,以修身则丧生。故物生者道也,长者德也,爱者仁也,正者义也,敬者礼也。五者兼修,天下无敌。不畜不养,不能遂长,不慈不爱,不能成遂,不正不匡,不能久长,不敬不宠,不能贵重。故德者民之所贵也,仁者民之所怀也,义者民之所畏也,礼者民之所敬也。此四者文之顺也,圣人之所以御万物也。备此四德,谓之圣人,故能承顺天心,摄御群类。君子无德则下怨,无仁则下争,无义则下暴,无礼则下乱,四经不立,谓之无道。无道不忘者,未之有也。夫道既隐,四经乘之。文子问其本末,老子陈其得失。若四者俱废,怨暴所作,争乱必兴,所谓无道,立见亡败也。

  老子曰:至德之世,贾便其市,农乐其野,大夫安其职处,士修其道,人民乐其业。非夫至德之化,岂能各安其分,以乐其业?是以风雨不毁折,草木不夭死,河出图,洛出书。图谓龟负八卦,书即洪范九畴。惟德动天,泽沾庶物,此圣人至治所致也。及世之衰也,赋敛无度,杀戮无止,刑谏者,杀贤士,是以山崩川涸,蠕动不息,野无百蔬。季世之君,隳纲败纪,诛贤任佞,聚敛不时,荒怠无厌。逆气陵沴,上达于天,星辰乖殊,下应于地,故山崩川竭,人无聊生,昆虫草木咸失其所,唯为人主者,不可不儆也。故世治则愚者不得独乱,正不容邪。世乱则贤者不能独治。寡不胜众。圣人和愉宁静,生也;至德道行,命也,故生遭命而后能行,命得时而后能明,必有其世,而后有其人。遭时遇命,得主有人。高梧自然接灵凤尺渎不能容巨鳞。

  文子问圣智,问圣与智。老子曰:闻而知之,圣也;见而知之,智也。故圣人常闻祸福所生,而择其道,智者常见祸福成形,而择其行。见可而为,知难而止。圣人知天道吉凶,故知祸福所生;智者先见成形,故知祸福之门。圣人知吉凶倚伏,察其未形,故治於未乱。智者知祸福相倾,监於已兆,故不游其门也。闻未生,圣也,先见成形,智也,无闻见者愚迷。闻未生之事,非圣如何?睹已形之祸,非智如何?无闻无见,真谓愚迷也已矣。

  老子曰:君好义,则信时而任己,弃数#3而用惠。人生信一时之义,不虑将来之患,略大道之数,矜巧惠之能。非贤君也。物博智浅,以浅赡博,未之有也。指杯为海,短绠汲深,何以能济也?独任其智,失必多矣。独任多败,询众可允。好智,穷术也,好勇,危亡之道也。独眩所知必致穷屈,专勇无料坐见危亡。好与则无定分,上之分不定,则下之望无止,若多敛则与民为雠,少取而多与,其数无有,故好与,来怨之道也。凡有所与,必先所取。取则有穷,与则有竭。以有竭之物给无穷之费,亦难为恒也。而易彼与此,一得一失,况取非其道,与非其当,得者未喜,失者为仇。是以志人绝取舍之心,守平和之分,怨何从而生也?由是观之,财不足任,道术可因明矣。观取与之分,乃仇怨之府是以财不足以救时,唯道可以辅众。

  文子问曰:古之王者,以道莅天下,为之奈何?问先王之道,讽当时之主;言今时之弊,不及昔者之政,将如之何也?老子曰:执一无为,因天地与之变化。天下大器也,夫上古帝王为治,非谓神奇,唯法天地,执一无为,与时消息。大器者,谓有天下也。不可执也,不可为也,为者败之,执者失之。神而无形,不可执也,执者非也。微而无状,不可为也,为者败之。执一者见小也,见小故能成其大也。唯一故能总众以御物,唯大故能见小而不遗。无为者守静也,守静能为天下正。动不逾分,静不滞方,此静之至也,故能为天下正也。处大满而不溢,居高贵而无骄。处大不溢,盈而不亏,居上不骄,高而不危。盈而不亏,所以长守富也;高而不危,所以长守贵也。富贵不离其身,禄及子孙,古之王道,具於此矣。夫理契无为,心符至道,处大满而不溢,履高位而不危,泽濡品物,德贻子孙,昔者明王,皆守此道以化天下也。

  老子曰:民有道所同行,有法所同守,义不能相固,威不能相必,故立君以一之。讹僻之俗,浇薄之民,有道不守,有法不一,外饰於义以求誉,内作其威以伏众。不立君长,何以齐之也?君执一即治,无常即乱。一法不明万民失据也。君道者,非所以有为也,所以无为也。智者不以德为事,勇者不以力为暴,仁者不以位为惠,可谓一矣。不择逍而妄为,不冯位而济惠,能全五者,可谓一矣。一也者,无适之道也,万物之本也。一者法也。适者,往也。言君致法而治,则万物皆归往於君,故无不适也。君数易法,国数易君,法数变,君数易。是君无一,则民物劳弊,天下不安。君无恒法,随时迁变,固无恒主,亦废与也。人以其位,达其好僧,下之任惧,不可胜理。凡为君者,宜镇以道德,不妄好憎。恣其胸臆,逾於赏罚,不当则下吏斯惧,惧则刑滥,何可胜理也?故君失一,其乱甚於无君也,君必执一,而后能群矣。天下所以戴君上者,以君有道故也。今国有君而无道,是民无主。虽有其主,使奸臣窃柄,贤者受害,微敛无厌,民物劳苦,故云甚於元君也。

  文子问曰:王道有几?老子曰:一而已矣。皇王之号虽殊,古今之道唯一也。

  文子曰:古有以道王者,有以兵王者,何其一也?唐虞揖让,汤武征伐,其不一也。曰:以道王者,德也;以兵王者亦德也。道无升降,时有浇淳,理在变通,义非胶柱,故适时而举,因资济物,大矣哉,其谁知之。且结绳而理,用道以化者,德也。夷暴殄逆,用兵而治,亦德也。动不逾正,静不乖道,虽曰凶器,实为至德也。用兵有五:有义兵,有应兵,有忿兵,有贪兵,有骄兵。夫兵者,动有危亡,用有可否也。诛暴救弱,谓之义;敌来加己,不得已而用之,谓之应;争小故不胜其心,谓之忿;利人土地,欲人财货,谓之贪;恃其国家之大,矜其人民之众,欲见贤於敌国者,谓之骄。义兵王,应兵胜,忿兵败,贪兵死,骄兵灭,此天道也。国有五兵,轻用则死。败身有五,贼轻用之,则危亡。天道赏善惩奸,其理不差,仁者慎之也。

  老子曰:释道而任智者危,弃数而用才者困。舍平夷之道,专巧诈之智,遗祸福之数,骋谲诡之才,抑本趋末,得不危亡也?故守分循理,失之不忧,得之不喜,成者非所为,得者非所求。不惊得失自无忧喜入者有受而无取,出者有授而无与。受无贪取之心,与无矜出之态。因春而生,因秋而杀,所生不德,所杀不怨,则几於道矣。春秋无心生杀有时人主无为赏罚必当远违其理近失其道

  文子问曰:王者得其欢心,为之奈何?帝王之理,何以得百姓欢心?老子曰:若江海即是也,淡兮无味,用之不既,先小而后大。夫明王之德,湛若江海,来者不逆,酌者不竭。淡然无味,五味成焉。施之无穷,万物赖焉。故得万姓欢心,子孙不绝也。夫欲上人者,必以其言下之,欲先人者,必以其身后之,天下必效其欢爱,进其仁义,而无苛气,居上而民不重,居前而众不害,天下乐推而不厌,虽绝国殊俗,蛆飞蠕动,莫不亲爱,无之而不通,无往而不遂,故为天下贵。欲上人者,非有欲上之心,有欲人之不上矣。先人者,非有允人之心,则推先而不害。若然者,德惠动天地,况於人乎?

  老子曰:执一世之法籍,以非传代之俗,譬犹胶柱调瑟。执一隅之说,非通代之典,其犹胶柱调瑟,何典节之能全也?圣人者应时权变,见形施宜,世异则事变,时移则俗易,论世立法,随时举事。夫圣王救时济物,众人仰止,犹饥而待食,渴而思饮,人谁不愿也?上古之王,法度不同,非古相返也,时务异也,是故不法其已成之法,而法其所以为法者,与化推移。道无隆替,而俗有变革,是以五帝不同治,三王不共法。非欲相返,因时宜者也。圣人法之可观也,其所以作法,不可原也,法未然,人不可知,政已洽,众有可观。其言可听也,其所以言,不可形也。言可听者,当时用也。不可形者,不可以当时之言,为后时之用。三皇、五帝轻天下,细万物,齐死生,同变化,轻天下者,非鄙薄也。细万物者,非简贱也。言非有欲取天下,而天下归;无心利万物,万物自附者也。齐死生则忧惧不能入,同变化则诡异不能移也。抱道推诚,以镜万物之情,神而为镜,照无不得。上与道为友,下与化为人。上与道交,下与化游。今欲学其道,不得其清明玄圣,守其法籍,行其宪令,必不能以为治矣。夫存其典籍,行其法制,实赖玄圣发扬导达,使后之学者,知贵其导,内以治身,外以治国也。

  文子问政,政者,政教也。老子曰:御之以道,养之以德,无示以贤,无加以力,教之以道,无见其智能。临之以德,无矜其威势。损而执一,无处可利,无见可欲,清虚为体,欲利自亡也。方而不割,廉而不刿,正不割物,廉不伤义。无矜无伐。御之以道则民附,养之以德则民服,无示以贤则民足,无加以力则民朴。无示以贤者,俭也,无加以力,不敢也。下以聚之,赂以取之,俭以自全,不敢自安。不下则离散,弗养则背叛,示以贤则民争,加以力则民怨。离散则国势衰,民背叛则上无威,人争则轻为非,下怨其上则位危。四者诚修,正道几矣。俭而自全,养以亲众,贤而不侍,威而不暴,四者兼修,正道存矣。

  老子曰:上言者下用也,下言者上用也。上言者常用也,下言者权用也。唯圣人为能知权,言而必信,期而必当。上言谓道,下言为权。唯圣人能知,用之不失其道,善用权也。小人用之则丧其躯,不知权也。唯权不言而信,不期而当也。天下之高行,直而证父,信而死女,孰能贵之?世知所谓证父为贤,死女为信,而天下莫不高之。斯不然,其矫性而求直,节行以存诚,乃末世之诡法,非至德之真意,则故不足信贵也。故圣人论事之曲直,与之屈伸,无常仪表,理在称机,事无定体。祝则名君,溺则捽父,势使然也。捽,祚骨切。名君非礼在祝即当,捽父非法於溺即可。事在适时,谁云适礼也?夫权者圣人所以独见,夫先迕而后合者之谓权,先合而迕在者不知权,不知权者善反丑矣。善用权者,先谲而后通。不善用者,始吉而终凶也。

  文子问曰:夫子之言,非道德无以治天下,上世之王,继嗣因业,亦有无道各没其世而无祸败者,何道以然。设问之意。老子曰:自天子以下,至于庶人,各自生活,然其活有厚薄,天下时有亡国破家,无道德之故也。非有他殃,在於失道。有道德#4,则夙夜不懈,战战兢兢,常恐危亡;无道德#5,则纵欲怠惰,其亡无时。居存若亡,国无余殃。安时忘危,身死无时。使桀纣循道行德,汤武虽贤,无所建其功也。有道即王,无道即亡,固知善恶无王。兴亡在人,皇天辅德,自然之理。岂云昧也哉?夫道德者,所以相生养也,所以相畜长也,所以相亲爱也,所以相敬贵也。夫聋虫鳖聋无耳。虽愚,不害其所爱,诚使天下之民,皆怀仁爱之心,祸灾何由生乎。夫道者,广覆厚载,生之畜之,亲之爱之,一不异物,尽申诸己,使万物皆然,则虽聋虫之愚,尚感仁泽,何忧祸灾之生也?夫无道而无祸害者,仁未绝义未灭也。仁虽未绝,义虽未灭,诸侯以轻其上矣。诸侯轻上,则朝廷不恭,纵令不顺。夫王者无道,有位继业未灭者,以仁义犹存故也。而祸福之衅已萌於兹,陵熳之情以轻其上矣。则夷王下堂而见诸侯,文公要盟而会践土,此衰世之谓也。仁绝义灭,诸侯背叛,众人力政,以威力为政也。强者陵弱,大者侵小,民人以攻击为业,灾害生,祸乱作,其亡无日,何期无祸也?道丧德亡,仁绝义灭,有君非君,为臣非臣,尊卑失位,强弱相陵,故即秦之二世,汉之季主,此国毁亡之时也。

  老子曰:法烦刑峻,即民生诈,法烦难奉,奉之不逮,则峻之以刑:刑之不正,则罪及无辜。遂使百姓轻生冒禁,以死抵法。天下之危,莫不由此也。上多事则下多态,求多即得寡,禁多即胜少,以事生事,又以事止事,譬犹扬火而使元焚也;以智生患,又以智备之,譬犹挠水而欲求其清也。人多事即心乱,国多禁则民劳,犹火不可频扬,水不可数挠也。

  老子曰:人主好仁,即无功者赏,有罪者释。好刑,即有功者废,无罪者及。无好憎者,诛而无怨,施而不德。人主无好憎之心,则臣无颇僻之刑,则赏者不避,诛者不怨。放准循绳,身无与事,若天若地,何不覆载?合而和之,君也;别而诛之,法也。民以受诛,无所怨憾,谓之道德。动循法度,德合天地,君明即理无不鉴,法平则民不遭其辜。

  老子曰:天下是非无所定,世各是其所善,而非其所恶。夫求是者,非求道理也,求合於己者也,非去邪也,去迕於心者。今吾欲择是而居之,择非而去之,不知世所谓是非也。世人善己所是,恶人所非;彼亦恶吾所善,非吾所是。是既非是,善亦非善,即善恶无定,是非安在?然惬其情者,虽恶以为善,善其所善,非去衰也。在其意者,虽是以为非,其所非,违其心也。则无是以不非,其所非者,则无非矣。则无是无非,无善无恶,故明不出善恶,而无是非者也。故治大国若烹小鲜,勿挠而已。大国不胜乱政?小鲜何堪数挠?夫趣合者,即言中而益亲,身疏而谋,当即见疑。趣合,谓偶合於君。所言且当而身疏,则君未深信,必见疑也。今吾欲正身而待物,何知世之所从规我者乎?吾若与俗遽走,犹逃雨无之而不濡。今我欲为人规矩,人亦为我师匠,犹速走避雨,身已劳倦,不免沾濡。欲在於虚则不能虚,若夫不为虚而自虚者,此所欲而无不致也。夫虚者无欲,有欲非虚,无心,无所不至也。故通於道者,如车轴不运於己,而与毂致于千里,转於无穷之原也。达道之士,身由毂也,神由轴也,身混世而尝适,心居中而常寂,不驰言外#6,不劳诸己,故能转於无穷之路,游於绝冥之境。故圣人体道反至,不化以待化,动而无为。圣人内以反真,外能应化,触情不染,动用无为也。

  老子曰:夫亟战而数胜者,则国必亡,亟战则民罢,数胜则主骄,以骄主使罢民,而国不亡者,则寡矣。主骄则恣,恣则极物,民罢则怨,怨则极虑,上下俱极而不亡者,未之有也一。故功遂身退,天之道也。战不欲频,主不欲骄,民不欲罢,物不欲极,极则返极而不亡,未之有也。

  平王问文子日:吾闻子得道於老聃,今贤人虽有道,而遭淫乱之世,以一人之权,而欲化久乱之民,其庸能乎?平王,周平王也。言一人者,王自况也。贤人,指文子也。言今虽权在一人,不能化之,子有何道,而能治之也?

  文子曰:夫道德者,匡邪以为正,振乱以为治,化淫败以为朴,淳德复生,天下安宁,要在一人。夫哀正存心,治乱由君。心衰则衰,君治则治,故兴亡匪天,成败在我,不系於物,贵在诸道。道彼一人,则淫俗可变,醇德复兴,何忧不治者也?人主者,民之师也,上者,下之仪也。上美之则下食之,上有道德,则下有仁义,下有仁义,则无淫乱之世矣。故知天下显显,莫不上师於君,望为仪表,其由决水於千仞之溪,无不归往也。积德成王,积怨成亡,积石成山,积水成海,不积而能成者,未之有也。德不积不足以成名,恶不积不足以毁身,故王者顺所积也。积道德者,天与之,地助之,鬼神辅之,凤凰翔其庭,麒麟游其郊,蛟龙宿其沼。故积道德以感天地,四灵呈其祥,万物乐其业者也。故以道莅天下,天下之德也;无道莅天下,天下之贼也。以一人与天下为雠,虽欲长久不可得也。莅,临也。人君以道莅天下,天下共戴之而不重。无道处天下,天下怨之而不久也。尧舜以是昌,桀纣以是亡。观乎善否,以察存亡。

  平王曰:寡人敬闻命矣。平王,周之贤王,伤时道衰,故问文子,求於治道。文子云:要在一人,匪由於他。故平王修政,周道复兴,而《春秋》美之,后谧为平王。

  通玄真经卷之五竟

  专精积蓄:瞿本作『尊精积稽』。

  故有道则和中“和”:瞿本作『知』。

  弃数:翟本作『秉智』。

  有道德:瞿本无。

  无道德:瞿本无。

  不驰言外:瞿本作『不地方外』。

  游於绝冥之境中“境”:瞿本作『实』。

  触情不染中“染”:瞿本作『深』。

  而欲化久乱之民中“久”:原作『从』,锯瞿本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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