起上章涒滩,尽著雍执徐,凡九年。
孝宗穆皇帝下升平四年(庚申,公元三六零年)
春,正月,癸巳,燕主俊大阅于鄴,欲使大司马恪、司空阳骛将之入寇;会疾笃,乃召恪、骛及司徒评、领军将军慕舆根等受遗诏辅政。甲午,卒。戊子,太子暐即位,年十一。大赦,改元建熙。
秦王坚分司、隶置雍州,以河南公双为都督雍、河、凉三州诸军事、征西大将军、雍州刺史,改封赵公,镇安定。封弟忠为河南公。
仇池公杨俊卒,子世立。
二月,燕人尊可足浑后为皇太后。以太原王恪为太宰,专录朝政;上庸王评为太傅,阳骛为太保,慕舆根为太师,参辅朝政。根性木强,自恃先朝勋旧,心不服恪,举动倨傲。时太后可足浑氏颇预外事,根欲为乱,乃言于恪曰:“今主上幼冲,母后干政,殿下宜防意外之变,思有以自全。且定天下者,殿下之功也。兄亡弟及,古今成法,俟毕山陵,宜废主上为王,殿下自践尊位,以为大燕无穷之福。”恪曰:“公醉邪?何言之悖也!吾与公受先帝遗诏,云何而遽有此议?”根愧谢而退。恪以告吴王垂,垂劝恪诛之。恪曰:“今新遭大丧,二邻观衅,而宰辅自相诛夷,恐乖远近之望,且可忍之。”秘书临皇甫真言于恪曰:“根本庸竖,过蒙先帝厚恩,引参顾命。而小人无识,自国哀已来,骄很日甚,将成祸乱。明公今日居周公之地,当为社稷深谋,早为之所。”恪不听。
根又言于可足浑氏及燕主曰:“太宰、太傅将谋不轨,臣请帅禁兵以诛之。”可足浑氏将从之,曰:“二公,国之亲贤,先帝选之,托以孤嫠,必不肯尔。安知非太师欲为乱也!”乃止。根又思恋东土,言于可足浑氏及暐曰:“今天下萧条,外寇非一,国大忧深,不如还东。”恪闻之,乃与太傅评谋,密奏根罪状,使右卫将军傅颜就内省诛根,并其妻子、党与。大赦。是时新遭大丧,诛夷狼籍,内外恟惧,太宰恪举止如常,人不见其有忧色,每出入,一人步从。或说以宜自戒备,恪曰:“人情方惧,当安重以镇之,奈何复自惊扰,众将何仰!”由是人心稍定。
恪虽综大任,而朝廷之礼,兢兢严谨,每事必与司徒评议之,未尝专决。虚心待士,咨询善道,量才授任,人不逾位。官属、朝臣或有过失,不显其状,随宜他叙,不令失伦,唯以此为贬。时人以为大愧,莫敢犯者。或有小过,自相责曰:“尔复欲望宰公迁官邪!”朝廷初闻燕主俊卒,皆以为中原可图。桓温曰:“慕容恪尚在,忧方大耳。”
三月,己卯,葬燕主俊于龙陵,谥曰景昭皇帝,庙号烈祖。所征郡国兵,以燕朝多难,互相惊动,往往擅自散归,自鄴以南,道路断塞。太宰恪以吴王垂为使持节、征南将军、都督河南诸军事、兗州牧、荆州刺史,镇梁国之蠡台,孙希为并州刺史,傅颜为护军将军,帅骑二万,观兵河南,临淮而还,境内乃安。希,泳之弟也。
匈奴刘卫辰遣使降秦,请田内地,春来秋返;秦王坚许之。夏,四月,云中护军贾雍遣司马徐赟帅骑袭之,大获而还。坚怒曰:“朕方以恩信怀戎狄,而汝贪小利以败之,何也!”黜雍以白衣领职,遣使还其所获,慰抚之。卫辰于是居入塞内,贡献相寻。
夏,六月,代王代翼犍妃慕容氏卒。秋,七月,刘卫辰如代会葬,因求婚,什翼犍以女妻之。
八月,辛丑朔,日有食之,既。
谢安少有重名,前后征辟,皆不就,寓居会稽,以山水、文籍自娱。虽为布衣,时人皆以公辅期之,士大夫至相谓曰:“安石不出,当如苍生何!”安海游东山,常以妓女自随。司徒昱闻之,曰:“安石既与人同乐,必不得不与人同忧,召之必至。”安妻。刘惔之妹也,见家门贵盛而安独静退,谓曰:“丈夫不如此也?”安掩鼻曰:“恐不免耳。”及弟万废黜,安始有仕进之志,时已年四十馀。征西大将军桓温请为司马,安乃赴召,温大喜,深礼重之。
冬,十月,乌桓独孤部、鲜卑没弈干各帅众数万降秦,秦王坚处之塞南。阳平公融谏曰:“戎狄人面兽心,不知仁义。其稽颡内附,实贪地利,非怀德也;不敢犯边;实惮兵威,非感恩也。今处之塞内,与民杂居,彼窥郡县虚实,必为边患,不如徙之塞外以防未然。”坚从之。
十一月,封桓温为南郡公,温弟冲为丰城县公,子济为临贺县公。
燕太宰恪欲以李绩为右仆射,燕主不许。恪屡以为请,暐曰:“万机之事,皆委之叔父,伯阳一人,暐请独裁。”出为章武太守,以忧卒。
孝宗穆皇帝下升平五年(辛酉,公元三六一年)
春,正月,戊戌,大赦。
刘卫辰掠秦边民五十馀口为奴婢以献于秦;秦王坚责之,使归所掠。卫辰由是叛秦,专附于代。
东安简伯郗昙卒。二月,以东阳太守范汪都督徐、兗、青、冀、幽五州诸军事,兼徐、兗二州刺史。
平阳人举郡降燕。燕以建威将军段刚为太守,遣督护韩苞将兵共守平阳。
方士丁进有宠于燕主俊,欲求媚于太宰恪,说恪令杀太傅评;恪大怒,奏收斩之。
高昌卒,燕河内太守吕护并其众,遣使来降;拜护冀州刺史。护欲引晋兵以袭鄴。三月,燕太宰恪将兵五万,冠军将军皇甫真将兵万人,共讨之。燕兵至野王,护婴城自守。护军将军傅颜请急攻之,以省大费。恪曰:“老贼经变多矣,观其守备,未易猝攻。顷攻黎阳,多杀精锐,卒不能拔,自取困辱。护内无蓄积,外无救援,我深沟高垒,坐而守之,休兵养士,离间其党,于我不劳而贼势日蹙。不过十旬,取之必矣,何为多杀士卒以求旦夕之功乎!”乃筑长围守之。
夏,四月,桓温以其弟黄门郎豁督沔中七郡诸军事,兼新野、义城二郡太守,将兵取许昌,破燕将慕容尘。
凉骠骑大将军宋混疾甚,弦玄靓及其祖母马氏往省之,曰:“将军万一不幸,寡妇孤儿将何所托!欲以林宗继将军,可乎?”混曰;“臣子林宗幼弱,不堪大任。殿下倘未弃臣门,臣弟澄政事愈于臣,但恐其儒缓,机事不称耳。殿下策励而使之,可也。”混戒澄及诸子曰:“吾家受国大恩,当以死报,无恃势位以骄人。”又见朝臣,皆戒之以忠贞。及卒,行路为之挥涕。云靓以澄为领军将军,辅政。
五月,丁巳,帝崩,无嗣。皇太后令曰:“琅邪王丕,中兴正统,义望情地,莫与为比,其以王奉大统!”于是百官备法驾迎于琅邪第。庚申,即皇帝位,大赦。壬戌,改封东海王弈为琅邪王。秋,七月,戊午,葬穆帝于永平陵,庙号教宗。
燕人围野王数月,吕护遣其将张兴出战,傅颜击斩之,城中日蹙。皇甫真戒部将曰:“护势穷奔突,必择虚隙而投之;吾所部士卒多羸,器甲不精,宜深为之备。”乃多课橹楯,亲察行夜者。护食尽,果夜悉精锐趋真所部,突围,不得出;太宰恪引兵击之,护众死伤殆尽,弃妻子奔荥阳。恪存抚降民,给其廪食;徙士人、将帅于鄴,自馀各随所乐。以护参军广平梁琛为中书著作郎。
九月,戊申,立妃王氏为皇后,后,濛之女也。穆帝何皇后称穆皇后,居永安宫。
凉右司马张邕恶宋澄专政,起兵攻澄,杀之,并灭其族。张玄靓以邕为中护军,叔父天锡为中领军,同辅政。
张平袭燕平阳,杀段刚、韩苞;又攻雁门,杀太守单男。既而为秦所攻,平复谢罪于燕以求救。燕人以平反复,弗救也,平遂为秦所灭。
乙亥,秦大赦。
徐、兗二州刺史范汪,素为桓温所恶,温将北伐,命汪帅众出梁国。冬,十月,坐失期,免为庶人,遂废,卒于家。子宁,好儒学,性质直,常谓王弼、何晏之罪深于桀、纣。或以为贬之太过。宁曰:“王、何蔑弃典文,幽沈仁义,游辞浮说,波荡后生,使搢绅之徒翻然改辙,以至礼坏乐崩,中原倾覆,遗风馀俗,至今为患。桀、纣纵暴一时,适足以丧身覆国,为后世戒,岂能回百姓之视听哉!故吾以为一世之祸轻,历代之患重,自丧之恶小,迷众之罪大也。”
吕护复叛,奔燕,燕人赦之,以为广州刺史。
凉张邕骄矜淫纵,树党专权,多所刑杀,国人患之。张天锡所亲敦煌刘肃谓天锡曰:“国家事欲未静!”天锡曰:“何谓也?”肃曰:“今护军出入,有似长宁。”天锡惊曰:“我固疑之,未敢出口。计将安出?”肃曰:“正当速除之耳!”天锡曰:“安得其人?”肃曰:“肃即其人也!”肃时年未二十。天锡曰:“汝年少,更求其助。”肃曰:“赵白驹与肃二人足矣。”十一月,天锡与邕俱入朝,肃与白驹从天锡,值邕于门下,肃斫之不中,白驹继之,又不克,二人与天锡俱入宫中,邕得逸走,帅甲士三百馀人攻宫门。天锡登屋大呼曰:“张邕凶逆无道,既灭宋氏,又欲倾覆我家。汝将士世为凉臣,何忍以兵相向邪!今所取者,止张邕耳,它无所问!”于是邕兵悉散走,邕自刎死,尽灭其族党。玄靓以天锡为使持节、冠军大将军、都督中外诸军事,辅政。十二月,始改建兴四十九年,奉升平年号,诏以玄靓为大都督、督陇右诸军事、凉州刺史、护羌校尉、西平公。
燕大赦。
秦王坚命牧伯守宰各举孝悌、廉直、文学、政事,察其所举,得人者赏之,非其人者罪之。由是人莫敢妄举,而请托不行,士皆自励;虽宗室外戚,无才能者皆弃不用。当是之时,内外之官,率皆称职;田畴修辟,仓库充实,盗贼屏息。
是岁,归义侯李势卒。
哀皇帝
孝宗穆皇帝下隆和元年(壬戌,公元三六二年)
春,正有,壬子,大赦,改元。
甲寅,减田租,亩收二升。
燕豫州刺史孙兴请攻洛阳,曰:“晋将陈祐弊卒千馀,介守孤城,不中取也!”燕人从其言,遣宁南将军吕护屯河阴。
二月,辛未,以吴国内史庾希为北中郎将、徐、兗二州刺史,镇下邳,龙骧将军袁真为西中郎将、监护豫、司、并、冀四州诸军事、豫州刺史,镇汝南并假节。希,冰之子也。
丙子,拜帝母周贵人为皇太妃,仪服拟于太后。
燕吕护攻洛阳。三月,乙酉,河南太守戴施奔宛,陈祐告急。五月,丁巳,桓温遣庾希及竟陵太守邓遐帅舟师三千人助祐守洛阳,遐。岳之子也。
温上疏请迁都洛阳。自永嘉之乱播渡江表者,一切北徙,以实河南。朝廷畏温,不敢为异。而北土萧条,人情疑惧,虽并知不可,莫敢先谏。散骑常待领著作郎孙绰上疏曰:“昔中宗龙飞,非惟信顺协于天人,实赖万里长江画而守之耳。今自丧乱已来,六十馀年,河、洛丘墟,函夏萧条。士民播流江表,已经数世,存者老子长孙,亡者丘陇成行,虽北风之思感其素心,目前之哀实为交切。若迁都旋轸之日,中兴五陵,即复缅成遐域。秦山之安,既难以理保,烝烝之思,岂不缠于圣心哉!温今此举,诚欲大览始终,为国远图;而百姓震骇,同怀危惧,岂不以反旧之乐赊,而趋死之忧促哉!何者?植根江外,数十年矣,一朝顿欲拔之,驱踧于穷荒之地。提挈万里,逾险浮深,离坟墓,弃生业,田宅不可复售,舟车无从而得。舍安乐之国,适习乱之乡,将顿仆道涂,飘溺江川,仅有达者。此仁者所宜哀矜,国家所宜深虑也!臣之愚计,以为且宜遣将帅有威名、资实者,先镇洛阳,扫平梁、许,清壹河南。运漕之路既通,开垦之积已丰,豺狼远窜,中夏小康,然后可徐议迁徙耳。奈何舍百胜之长理,举天下而一掷哉!”绰,楚之孙也。少慕高尚,尝著《遂初赋》以见志。温见绰表,不悦,曰:“致意兴公,何不寻君《遂初赋》,而知人家国事邪!”
时朝廷忧惧,将遣侍中止温,扬州刺史王述曰:“温欲以虚声威朝廷耳,非事实也;但从之,自无所至。”乃诏温曰:“在昔丧乱,忽涉五纪,戎锹肆暴,继袭凶迹,眷言西顾,慨叹盈怀。知欲躬帅三军,荡涤氛秽,廓清中畿,光复旧京,非夫外身徇国,孰能若此?诸所处分,委之高算。但河洛丘墟,所营有广,经始之勤,致劳怀也。”事果不行。
温又议移洛阳钟虡。述曰:“永嘉不竞,暂都江左,方当荡平区宇,旋轸旧京。若其不尔,宜改迁园陵,不应先事钟虡!”温乃止。
朝廷以交、广辽远,改授温都督并、司、冀三州;温表辞不受。
秦王坚亲临太学,考第诸生经义,与博士讲论,自是每月一至焉。
六月,甲戌,燕征东参军刘拔刺杀征东将军、冀州刺史、范阳王友于信都。
秋,七月,吕护退守小平津,中流矢而卒。燕将段崇收军北渡,屯于野王。邓遐进屯新城。八月,西中郎将袁真进屯汝南,运米五万斛以馈洛阳。
冬,十一月,代王什翼犍纳女于燕,燕人亦以女妻之。
十二月,戊午朔,日有食之。
庾希自下邳退屯山阳,袁真自汝南退屯寿阳。
孝宗穆皇帝下兴宁元年(癸亥,公元三六三年)
春,二月,己亥,大赦,改元。
三月,壬寅,皇太妃周氏薨于琅邪第。癸卯,帝就第治丧,诏司徒会稽王昱总内外众务。帝欲为太妃服三年,仆射江虨启:“于礼,应服缌麻。”又欲降服期,虨曰:“厌屈私情,所以上严祖考。”乃服缌麻。
夏,四月,燕宁东将军慕容忠攻荥阳太守刘远,远奔鲁阳。
五月,加征西大将军桓温侍中、大司马、都督中外诸军、录尚书事,假黄钺。温以抚军司马王坦之为长史。坦之,述之子也。又以征西掾郗超为参军,王珣为主簿,每事必与二人谋之。府中为之语曰:“髯参军,短主簿,能令公喜,能令公怒。”温气概高迈,罕有所推。与超言,常自谓不能测,倾身待之,超亦深自结纳。珣,导之孙也,与谢玄皆为温掾,温俱重之。曰:“谢掾年四十必拥旄杖节,王掾当作黑头公,皆未易才也。”玄,奕之子也。
以西中郎将袁真都督司、冀、并三州诸军事,北中郎将庾希都督青州诸军事。
癸卯,燕人拔密城,刘远奔江陵。
秋,八月,有星孛于角、亢。
张玄靓祖母氏卒,尊庶母郭氏为太妃。郭氏以张天锡专政,与大臣张钦等谋诛之。事泄,钦等皆死。玄靓惧,以位让天锡,天锡不受。右将军刘肃等劝天锡自立。闰月,天锡使肃等夜帅兵入宫,弑玄靓,宣言暴卒,谥曰冲公。天锡自称使持节、大都督、大将军、凉州牧、西平公,时年十八。尊母刘美人曰太妃。遣司马纶骞奉章诣建康请命,并送御史俞归东还。
癸亥,大赦。
冬,十月,燕镇南将军慕容尘攻陈留太守袁披于长平;汝南太守硃斌乘虚袭许昌,克之。
代王什冀犍击高车,大破之,俘获万馀口,马、牛、羊百馀万头。
以征虏将军桓冲为江州刺史。十一月,姚襄故将张骏杀江州督护赵毘,帅其徒北叛;冲讨斩之。
孝宗穆皇帝下兴宁二年(甲子,公元三六四年)
春,正月,丙辰,燕大赦。
二月,燕太傅评、龙骧将军李洪略地河南。
三月,庚戌朔,大阅户口,令所在土断,严其法制,谓之《庚戌制》。
帝信方士言,断谷饵药以求长生。侍中高崧谏曰:“此非成乘所宜为;陛下兹事,实日月之食。”不听。辛未,帝以药发,不能亲万机,褚太后复临朝摄政。
夏,四月,甲辰,燕李洪攻许昌、汝南,败晋兵于悬瓠,颍川太守李福战死,汝南太守硃斌奔寿春,陈郡太守硃辅退保彭城。大司马温遣西中郎将袁真等御之,温帅舟师屯合肥。燕人遂拔许昌、汝南、陈郡,徙万馀户于幽、冀二州,遣镇南将军慕容尘屯许昌。
五月,戊辰,以扬州刺史王述为尚书令。加大司马温扬州牧、录尚书事。壬申,使侍中召温入参朝政,温辞不至。
王述每受职,不为虚让,其所辞必于不受。及为尚书令,子坦之白述:“故事当让。”述曰:“汝谓我不堪邪?”坦之曰:“非也,但克让自美事耳!”述曰:“既谓堪之,何为复让!人言汝胜我,定不及也。”
六月,秦王坚遣大鸿胪拜张天锡为大将军、凉州牧、西平公。
秋,七月,丁卯,诏复征大司马温入朝。八月,温至赭圻,诏尚书车灌止之,温遂城赭圻居之,固让内录,遥领扬州牧。
秦汝南公腾谋反,伏诛。腾,秦主生之弟也。是时,生弟晋公柳等犹有五人,王猛言于坚曰:“不去五公,终必为患。”坚不从。
燕侍中慕龙舆诣龙城,徙宗庙及所留百官皆诣鄴。
燕太宰恪将取洛阳,先遣人招纳士民,远近诸坞皆归之;乃使司马悦希军于盟津,豫州刺史孙兴军于成皋。
初,沈充之子劲,以其父死于逆乱,志欲立功以雪旧耻;年三十馀,以刑家不得仕。吴兴太守王胡之为司州刺史,上疏称劲才行,请解禁锢,参其府事,朝廷许之。会胡之以病,不行。及燕人逼洛阳,冠军将军陈祐守之,众不过二千。劲自表求配祐效力;诏以劲补冠军长史,令自募壮士,得千馀人以行。劲屡以少击燕众,摧破之。而洛阳粮尽援绝,祐自度不能守,乃以救许昌为名,九月,留劲以五百人守洛阳,祐帅众而东。劲喜曰:“吾志欲致命,今得之矣。”祐闻许昌已没,遂奔新城。燕悦希引兵略河南诸城,尽取之。
秦王坚命公国各置三卿,并馀官皆听自采辟,独为置郎中令。富商赵掇等车服僭侈,诸公竞引以为卿。黄门侍郎安定程宪言于坚,请治之。坚乃下诏称:“本欲使诸公延选英儒,乃更猥滥如是!宜令有司推检,辟召非其人者,悉降爵为侯,自今国官皆委之铨衡。自非命士已上,不得乘车马;去京师百里内,工商皁隶,不得服金银、锦绣。犯者弃市!”于是平阳、平昌、九江、陈留、安乐五公皆降爵为侯。
孝宗穆皇帝下兴宁三年(乙丑,公元三六五年)
春,正月,庚申,皇后王氏崩。
刘卫辰复叛代,代王什翼犍东渡河,击走之。
什翼犍性宽厚,郎中令许谦盗绢二匹,什翼犍知而匿之,谓左长史燕凤曰:“吾不忍视谦之面,卿慎勿泄。若谦惭而自杀,是吾以财杀士也。”尝讨西部叛者,流矢中目;既而获射者,群臣欲脔割之,什翼犍曰:“彼各为其主斗耳,何罪!”遂释之。
大司马温移镇姑孰。二月,乙未,以其弟右将军豁监荆州、扬州之义城、雍州之京兆诸军事,领荆州刺史,加江州刺史桓冲监江州及荆、豫八郡诸军事,并假节。
司徒昱闻陈祐弃洛阳,会大司马温于洌洲,共议征讨。丙申,帝崩于西堂,事遂寝。帝无嗣,丁酉,皇太后诏以琅邪王奕承大统。百官奉迎于琅邪第,是日,即皇帝位,大赦。
秦大赦,改元建元。
燕太宰恪、吴王垂共攻洛阳。恪谓诸将曰:“卿等常患吾不攻,今洛阳城高而兵弱,易克也,勿更畏懦而怠惰!”遂攻之。三月,克之,执扬武将军沈劲。劲神气自若,恪将宥之。中军将军慕舆虔曰:“劲虽奇士,观其志度,终不为人用,今赦之,必为后患。”遂杀之。
恪略地至崤、渑,关中大震,秦王坚自将屯陕城以备之。
燕人以左中郎将慕容筑为洛州刺史,镇金墉;吴王垂为都督荆、扬、洛、徐、兗、豫、雍、益、凉、秦十州诸军事、征南大将军、荆州牧,配方一万,镇鲁阳。
太宰恪还鄴,谓僚属曰:“吾前平广固,不能济辟闾蔚;今定洛阳,使沈劲为戮;虽皆非本情,然身为元帅,实有愧于四海。”朝廷嘉劲之忠,赠东阳太守。
臣光曰:沈劲可谓能子矣!耻父之恶,致死以涤之,变凶逆之族为忠义之门。《易》曰:“干父之蛊,用誉。”《蔡仲之命》曰:“尔尚盖前人之愆,惟忠惟孝。”其是之谓乎!
太宰恪为将,不事威严,专用恩信,抚士卒务综大要,不为苛令,使人人得便安。平时营中宽纵,似若可犯;然警备严密,敌至莫能近者,故未尝负败。
壬申,葬哀帝及静皇后于安平陵。
夏,四月,壬午,燕太尉武平匡公封弈卒。以司空阳鹜为太尉,侍中、光禄大夫皇甫真为司空,领中书监。骛历事四朝,年耆望重,自太宰恪以下皆拜之。而骛谦恭谨厚,过于少时;戒束子孙,虽硃紫罗列,无敢违犯其法度者。
六月,戊子,益州刺史建城襄会周抚卒。抚在益州三十馀年,甚有威惠。诏以其子犍为太守楚代之。
秋,七月,己酉,徙会稽王昱复为琅邪王。
壬子,立妃庾氏为皇后。后,冰之女也。
甲申,立琅邪王昱子昌明为会稽王;昱固让,犹自称会稽王。
匈奴右贤王曹毂、左贤王刘卫辰皆叛秦。毂帅众二万寇杏城,秦王坚自将讨之,使卫大将军李威、左仆射王猛辅太子宏留守长安。八月,坚击毂,破之,斩毂弟活,毂请降,徙其豪杰六千馀户于安。建节将军邓羌讨卫辰,擒之于木根山。
九月,坚如朔方,巡抚诸胡。冬,十月,征北将军、淮南公幼帅杏城之众乘虚袭长安,李威击斩之。
鲜卑秃发椎斤卒,年一百一十,子思复鞬代统其众。椎斤,树机能从弟务丸之孙也。
梁州刺史司马勋,为政酷暴,治中、别驾及州之豪右,言语忤意,即于坐枭斩之,或亲射杀之。常有据蜀之志,惮周抚,不敢发。及抚卒,勋遂举兵反。别驾雍端、西戎司马隗粹切谏,勋皆杀之,自号梁、益二州牧、成都王。十一月,勋引兵入剑阁,攻涪,西夷校尉毌丘暐弃城走。乙卯,围益州刺史周楚于成都。大司马温表鹰扬将军江夏相义阳硃序为征讨都护以救之。
秦王坚还长安,以李威守太尉,加侍中。以曹毂为雁门公,刘卫辰为夏阳公,各使统其部落。
十二月,戊戌,以尚书王彪之为仆射。
海西公上
孝宗穆皇帝下太和元年(丙寅,公元三六六年)
春,三月,荆州刺史桓豁使督护桓罴攻南郑,讨司马勋。
燕太宰、大司马恪,太傅、司徒评,稽首归政,上章绶,请归第;燕主暐不许。
夏,五月,戊寅,皇后庾氏崩。
硃序、周楚击司马勋,破之,擒勋及其党,送大司马温;温皆斩之,传首建康。
代王什翼犍遣左长史燕凤入贡于秦。
秋,七月,癸酉,葬孝皇后于敬平陵。
秦辅国将军王猛、前将军杨安、扬武将军姚苌等帅众二万寇荆州,攻南乡郡,荆州刺史桓豁救之;八月,军于新野。秦兵掠安阳民万馀户而还。
九月,甲午,曲赦梁、益二州。
冬,十月,加司徒昱丞相、录尚书事,入朝不趋,赞拜不名,剑履上殿。
张天锡遣使至秦境上,告绝于秦。
燕抚军将军下邳王厉寇兗州,拔鲁、高平数郡,置守宰而还。
初,陇西李俨以郡降秦,既而复通于张天锡。十二月,羌敛岐以略阳四千家叛秦,称臣于俨;俨于是拜置牧守,与秦、凉绝。
南阳督护赵亿据宛城降燕,太守桓澹走保新野;燕人遣南中郎将赵盘自鲁阳戌宛。
徐、兗二州刺史庾希,以后族故,兄弟贵显,大司马温忌之。
孝宗穆皇帝下太和二年(丁卯,公元三六七年)
春,正月,庾希坐不能救鲁、高平,免官。
二月,燕抚军将军下邳王厉、镇北将军宜都王桓袭敕勒。
秦辅国将军王猛、陇西太守姜衡、南安太守南安邵羌、扬武将军姚苌等帅众万七千讨敛岐。三月,张天锡遣前将军杨遹向金城,征东将军常据向左南,游击将军张统向白土,天锡自将三万人屯仓松,以讨李俨。敛岐部落先属姚弋仲,闻姚苌至,皆降;王猛遂猛攻略阳。敛岐奔白马。秦王坚以苌为陇东太守。
夏,四月,燕慕容尘寇竟陵,太守罗崇击破之。
张天锡攻李俨大夏、武始二郡,下之。常据败俨兵于葵谷,天锡进屯左南。俨惧,退守枹罕,遣其兄子纯谢罪于秦,且请救。秦王坚使前将军杨安、建威将军王抚帅骑二万,会王猛以救俨。
猛遣邵羌追敛岐,王抚守侯和,姜衡守白石,猛与杨安救枹罕。天锡遣杨遹逆战于枹罕东,猛大破之,俘斩万七千级,与天锡相持于城下。邵羌禽敛岐于白马,送之。猛遗天锡书曰:“吾受诏救俨,不令与凉州战,今当深壁高垒,以听后诏。旷曰持久,恐二家俱弊,非良算也。若将军退舍,吾执俨而东,将军徙民西旋,不亦可乎!”天锡谓诸将曰:“猛书如此;吾本来伐叛,不来与秦战。”遂引兵归。
李俨犹未纳秦师,王猛白服乘舆,从者数十人,请与俨相见。俨开门延之,未及为备,将士继入,遂执俨。以立忠将军彭越为平西将军、凉州刺史,镇枹罕。
张天锡之西归也,李俨将贺肫说俨曰:“以明公神武,将士骁悍,奈何束手于人!王猛孤军远来,士卒疲弊,且以我请救,必不设备,若乘其怠而击之,可以得志。”俨曰:“求救于人以免难,难既免而击之,天下其谓我何!不若因守以老之,彼将自退”。猛责俨以不即出迎,俨以贺肫之谋告;猛斩肫,以俨归。至长安,坚以俨为光禄勋,赐爵归安侯。
燕太原桓王恪言于燕主暐曰:“吴王垂,将相之才,十倍于臣。先帝以长幼之次,故臣得先之。臣死之后,愿陛下举国以听吴王。”五月,壬辰,恪疾笃。暐亲视之,问以后事。恪曰:“臣闻报恩莫大于荐贤,贤者虽在板筑,犹可为相,况至亲乎!吴王文武兼资,管、萧之亚。陛下若任以大政,国家可安。不然,秦、晋必有窥窬之计。”言终而卒。
秦王坚闻恪卒,阴有图燕之计,欲觇其可否,命匈奴曹毂发使如燕朝贡,以西戎主簿冯翊郭辩为之副。燕司空皇甫真兄腆及从子奋、覆皆仕秦,腆为散骑常侍。辩至燕,历造公卿,谓真曰:“仆本秦人,家为秦所诛,故寄命曹王,贵兄常侍及奋、覆兄弟并相知有素。”真怒曰:“臣无境外之交,此言何以及我!君似奸人,得无因缘假托乎!”白暐,请穷治之,太傅评不许。辩还,为坚言:“燕朝政无纲纪,实可图也。鉴机识变,唯皇甫真耳。”坚曰:“以六州之众,岂得不使有智士一人哉!”
曹毂寻卒,秦分其部落为二,使其二子分统之,号东、西曹。
荆州刺史桓豁、竟陵太守罗崇攻宛,拔之。赵亿走,赵盘退归鲁阳。豁追击盘于雉城,擒之,留兵戌宛而还。
秋,七月,燕下邳王厉等破敕勒,获马牛数万头。
初,厉兵过代地,犯其穄田;代王什翼犍怒。燕平北将军武强公以幽州兵戌云中。八月,什翼犍攻云中,泥弃城走,振威将军慕舆贺辛战没。
九月,以会稽内史郗愔为都督徐、兗、青、幽、场州之晋陵诸军事、徐、兗二州刺史,镇京口。
秦淮南公幼之反也,征东大将军、并州牧、晋公柳、征西大将军、秦州刺史赵公双,皆与之通谋。秦王坚以双、母弟至亲。柳,健之爱子,隐而不问。柳、双复与镇东将军、洛州刺史魏公廋、安西将军、雍州刺史燕公武谋作乱,镇东主簿南安姚眺谏曰:“明公以周、郡之亲,受方面之任,国家有难,当竭力除之,况自为难乎!”廋不听。坚闻之,征柳等诣长安。冬,十月,柳卯据蒲阪,双据上邽,廋据陕城,武据安定,皆举兵反。坚遣使谕之曰:“吾待卿等,恩亦至矣,何苦而反!今止不征,卿宜罢兵,各安其位,一切如故。”各啮梨以为信。皆不从。
代王什翼犍击刘卫辰,河冰未合,什翼犍命以苇纟亘约流澌。俄而冰合,然犹未坚,乃散苇于其上,冰草相结,有如浮梁,代兵乘之以渡。卫辰不意兵猝至,与宗族西走,什翼犍收其部落什六七而还。卫辰奔秦,秦王坚送卫辰还朔方,遣兵戌之。
十二月,甲子,燕太尉建宁敬公阳骛卒。以司空皇甫真为侍中、太尉,光禄大夫李洪为司空。
孝宗穆皇帝下太和三年(戊辰,公元三六八年)
春,正月,秦王坚遣后将军杨成世、左将军毛嵩分讨上邽、安定,辅国将军王猛、建节将军邓羌攻蒲阪、前将军杨安、广武将军张蚝攻陕城。坚命蒲、陕之军皆距城三十里,坚壁勿战,俟秦、雍已平,然后并力取之。
初,燕太宰恪有疾,以燕主暐幼弱,政不在己,太傅评多猜忌,恐大司马之任不当其人,谓暐兄乐安王臧曰:“今南有遗晋,西有强秦,二国常蓄进取之志,顾我未有隙耳。夫国之兴衰,系于辅相。大司马总统六军,不可任非其人。我死之后,以亲疏言之,当在汝及冲。汝曹虽才识明敏,然年少,未堪多难。吴王天资英杰,智略超世,汝曹若能推大司马以授之,必能混壹四海,况外寇,不足惮也;慎无冒利而忘害,不以国家为意也。”又以语太傅评。及恪卒,评不用其言。二月,以车骑将军中山王冲为大司马。冲,暐之弟也。以荆州刺史吴王垂为侍中、车骑大将军、仪同三司。
秦魏公廋以陕城降燕,请兵应接;秦人大惧,盛兵守华阴。
燕魏尹范阳王德上疏,以为:“先帝应天受命,志平六合;陛下纂统,当继而成之。今苻氏骨肉乖离,国分为五,投诚请援,前后相寻,是天以秦赐燕也。天与不取,反受其殃,吴、越之事,足以观矣。宜命皇甫真引并、冀之众径趋蒲阪,吴王垂引许、洛之兵驰解廋围,太傅总京师虎旅为二年后继,传檄三辅,示以祸福,明立购赏,彼必望风响应。浑一之期,於此乎在矣!时燕人多请救陕,因图关中者,太傅评曰:“秦,大国也,今虽有难,未易可图。朝廷虽明,未如先帝;吾等智略,又非太宰之比。但能闭关保境足矣,平秦非吾事也。”
魏公廋遗吴王垂及皇甫真笺曰:“苻坚、王猛,皆人杰也,谋为燕患久矣;今不乘机取之,恐异日燕之君臣将有甬东之悔矣!”垂谓真曰:“方今为人患者必在于秦。主上富于春秋,观太傅识度,岂能敌苻坚、王猛乎?”真曰:“然,吾虽知之,如言不用何!”
三月,丁巳朔,日月食之。
癸亥,大赦。
秦杨成世为赵公双将苟兴所败,毛嵩亦为燕公武所败,奔还。秦王坚复遣武卫将军王鉴、宁朔将军吕光、将军冯翊郭将、翟傉等帅众三万讨之。夏,四月,双、武乘胜至于榆眉,以苟兴为前锋。王鉴欲速战,吕光曰:“兴新得志,气势方锐,宜持重以待之。彼粮尽必退,退而击之,蔑不济矣!”二旬而兴退。光曰:“兴可击矣。”遂追之,兴败。因击双、武,大破之,斩获万五千级。武弃安定,与双皆奔上邽,鉴等进攻之。
晋公柳数出挑战,王猛不应。柳以猛为畏之。五月,留其世子良守蒲阪,帅众二万西趋长安。去蒲阪百馀里,邓羌帅锐骑七千夜袭,败之。柳引军还,猛邀击之,尽俘其众。柳与数百骑入城,猛、羌进攻之。
秋,七月,王鉴等拔上邽,斩双、武,宥其妻子。以左卫将军苻雅为秦州刺史。八月,以长乐丕为雍州刺史。
九月,王猛等拔蒲阪,斩晋公柳及其妻子。猛屯蒲阪,遣邓羌与王鉴等会攻陕城。
燕王公、贵戚多占民为廕户,国之户口少于私家,仓库空竭,用度不足。尚书左仆射广信公悦绾曰:“今三方鼎峙,各有吞并之心。而国家政法不立,豪贵恣横,至使民户殚尽,委输无入,吏断常俸,战士绝廪,官贷粟帛以自赡给;既不可闻于邻敌,且非所以为治,宜一切罢断诸廕户,尽还郡县。”燕主暐从之,使绾专治其事,纠擿奸伏,无敢蔽匿,出户二十馀万,举朝怨怒。绾先有疾,自力厘校户籍,疾遂亟。冬,十一月,卒。
十二月,秦王猛等拔陕城,获魏公廋,送长安。秦王坚问其所以反,对曰:“臣本无反心,但以弟兄屡谋逆乱,臣惧并死,故谋反耳。”坚泣曰:“汝素长者,固知非汝心也;且高祖不可以无后。”乃赐廋死,原其七子,以长子袭魏公,馀子皆封县公,以嗣越厉王及诸弟之无後者。苟太后曰:“廋与双俱反,双独不得置後,何也?”坚曰:“天下者,高祖之天下,高祖之子不可以无後。至于仲群,不顾太后,谋危宗庙,天下之法,不可私也。”以范阳公抑为征东大将军、并州刺史,镇蒲阪;邓羌为建武将军、洛州刺史,镇陕城。擢姚眺为汲郡太守。
加大司马温殊礼,位在诸侯王上。
是岁,以仇池公杨世为秦州刺史,世弟统为武都太守。世亦称臣于秦,秦以世为南秦州刺史。